出院那天也是濛濛細雨，抬頭是灰撲撲的天，低頭則是水坑中形形色色的傘。
陳宣美牽著柯西雯蒼白瘦弱的手，目光悠悠盯著遠方來車。
不久，手機響起了當下最熱門的爆紅歌曲鈴聲，陳宣美按下了接聽。
“師傅，我們就在醫院門口。啊，打雙閃是吧？嗯嗯，看見您的車了。”
掛了電話，陳宣美看向了發呆的柯西雯，“阿雯，車到了。”
晚期胃癌，便是做化療，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。
柯西雯麻木的被陳宣美牽著走，她心中毫無波瀾，甚至開始規劃起了身後事。
房子現在掛出去賣了，打款快的話，還能有一筆不低的數目進賬。她畢竟已經時日無多，如果非說還有什麼遺願，那可能是像大多數將死之人一樣，想在最後看看這個世界。
應該會去旅遊吧。
思緒越飄越遠，柯西雯望著窗外，雨打濕了車窗，也打濕了柯西雯的心房。
陳宣美抿唇看著柯西雯空落落的側影，她便是疼到暈厥，也不曾掉過一滴眼淚，可一個女孩怎麼可以堅強到不畏生死呢？
她也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啊。
“阿雯，如果你決定回去化療，我一定會陪你的。”
陳宣美是單親家庭，父母從小離異，她隻有一個爸爸一起生活。後來陳爸爸也去世了，她便是這麼孤零零一人在社會上打拚，直到在租房的時候，碰見了自己的合租舍友柯西雯。
對於柯西雯的過往，陳宣美瞭解的也不多，她們相依相守，但又從不主動揭開傷疤相見。她們是知己，是閨蜜，也是唯一的親人。
思緒被拉回，柯西雯淡淡的勾起嘴角，“好宣美，你知道的，我還有月供呢，哪有錢做化療。再說了……”
“好了，彆說了！”陳宣美吸了吸鼻子，“你想如何我都陪你！”
“一直陪我嗎？”
“嗯，一直陪你。”
柯西雯眼中笑意瀰漫。
她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缺愛的人，渴望溫暖，又恐懼被二次傷害。
在學校的時候，她一個人度過了很多個黑夜，心中隻有一個信念支撐著她，那就是家。
是爸爸媽媽的叮嚀，是哥哥牽著自己的寬大手掌，是弟弟妹妹甜甜的一句“二姐姐好”。
可是她快撐不住了，這次的噩耗明顯加重了柯西雯身體的透支。
她就要永遠的離開這個世界了，可是爸爸媽媽在哪兒呢……
血緣至親，卻冇有一個人陪在身側，反而是冇有血緣的陳宣美，在她生日當天打開了她的家門，發現了地板上不省人事的柯西雯。
“我想去更遠的地方。”
醫生說，大抵就三個月的時間，如果撐的住，最多也就半年。
柯西雯知道，很快她就可以真實意義上永遠的離開柯家了，但此時的她，隻想逃到更遠的地方。
一個柯家無法伸手的地方。
一個就算自己離開了，柯家也永遠不知道的地方。
“旅遊嗎？我可以帶電腦跟你一起去，反正我是遊戲主播，哪兒都能打遊戲。”陳宣美故作調皮，但泛紅的眼眶顯然暴露了她的內心。
柯西雯淡淡的點了點頭。
等紅燈的空隙，司機師傅打開了空調，雨季最大的缺點就是潮濕陰冷。
這個時候如果往北方走就好了，說不定還能看見雪。
柯西雯又開始發起了呆。
她記得小時候柯父也答應過帶她去看雪，那時她盯著柯父新出版的作品集封麵，那是純白的一片雪景。
小西雯指著樹枝上的雪，奶聲奶氣的問，“爸爸，爸爸，為什麼這個樹樹的葉子不是綠色的呀？”
“是雪，白色的雪。”柯父瞥了一眼，微微的傾身在小西雯的身側，“阿雯就要回學校了，等過年阿雯放假，爸爸和媽媽帶你們幾個一起去看雪，好嗎？”
小西雯圓溜溜的眼睛迸發光芒，“爸爸，我也可以去嗎？”
“媽媽肚肚裡麵還有你的弟弟或者妹妹，等過年的時候，小寶寶出來了，我們一家人去旅行。”柯父撫摸著小西雯蓬鬆的頭髮，那時的眼裡還滿是慈祥。
“可是媽媽總說，弟弟已經很鬨她了，在來一個寶寶，媽媽真的還會帶阿雯去玩嗎？”
那時的柯南楓已經是個快上幼兒園的小糰子了。
柯父滿口應承，可到了過年的時候，還是因為妹妹太小，柯母不願折騰，最後不了了之。
柯父忙於工作，柯母一邊教育大哥柯東碩，又要照顧兩個年紀更小的糰子。
柯西雯總覺得自己每次回家，柯母的臉色都是疲憊的。每次她怯弱的問好，柯母也都是按著太陽穴，滿臉倦怠的問著。
作業寫完了嗎？
哥哥給你的題做完了嗎？
這次考進前一百了嗎？
怎麼你哥哥就可以年年第一名？
阿雯，你自己要努力。
媽媽不在你身邊，你更要加油……
後來成績一直平穩居於100名前後，柯母也便放棄了，問候的話逐漸變成了其他。
在學校還好吧？
有冇有缺什麼少什麼？
錢夠不夠花呀？
什麼時候開學？
阿雯，早點去學校。
學習態度要端正，聽老師的話。
小西雯亮晶晶的眸子在說話間慢慢暗淡了下來，而柯父隻是坐在一旁，手上端著最新的日報，津津有味的和柯東碩分析著時下的大事。
最開始她也會默默的看著柯東碩，心裡期待著哥哥會過來抱抱她，安慰她。
但哥哥冇有。
他隻是在柯母離開後，失望的看著小西雯，“我看了你的卷子，這麼簡單的題都不會嗎？學習的時候，你能不能認真一點？”
“白教你了，真是個廢物。”
可是哥哥，阿雯隻是……
柯西雯委屈的看著各做各的一家人，隻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裡，站了很久很久。
綠燈亮了，司機啟動了車。
這是一個十字路口，隨著出租車輕微的晃動，柯西雯回了神。
一時隻覺得胃部有點抽痛，她閉上了眼睛，試圖調整呼吸。
這時，突然一抹強光刺痛了她，車子似乎從側麵被撞擊，整個車身旋轉了一圈滑了出去，在睜眼，她隻覺得一陣眩暈，頭上嘩啦啦的流下來血。
一旁的陳美萱已經失去了意識，柯西雯也搖頭晃腦的看向了窗外，緊接著，嘈雜的人聲開始灌入耳畔。
“叫救護車了嗎！”
“大家彆靠近，車子要著火了！”
“後座還有兩個女孩子！”
“已經報警了……”
哪裡都痛。
好痛，真的好痛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