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後的舊地重遊，也下了一場雪。
隻是，連雲鎮的冬天鮮少下雪，不過半日，雪便停了。
次日正午，厚霧散儘，陽光透過稀疏的白雲灑在小鎮上。
這個季節的連雲鎮早早進入了淡季，街上除了原居民，很少有人出來溜達。
當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小鎮，臉上早己褪去年少時的青澀。
五官因為時光的蛻變，變得更加深邃分明，眸光清冷，眉宇間多了絲英氣，似乎比從前還要好看。
可那渾身散發著出的孤冷，引得旁人回眸，不寒而栗。
方敬一隻身一人拉著行李箱，穿梭在小巷裡。
深色的羽絨服為他添了絲神秘，卻也顯得眼底的疲憊更甚。
白淨修長的手指落在門把上，隻輕輕一推，民宿的門就開了。
浮在地上的拉布拉多慵懶的抬了抬頭，然後換了個姿勢繼續趴下。
民宿老闆看到來人，忙起身，熟絡的打著招呼，對於眼前這個人的到來，也並冇有感到意外。
“來啦？
不過昨天剛下完雪，今天冷的呦！
一會兒給你送床被子上來。”
方敬一抖落了粘在行李箱上的雪，這一趟，更像是有備而來。
一道清冷的男聲響起，不苟言笑的說：“最近醫院比較忙，這段時間才抽出空來。”
老闆像是早就習慣了方敬一的淡然，隻朝著電腦擺弄了會兒，隨後把房卡遞給方敬一。
“大城市的醫院肯定忙，來，房卡給你。”
方敬一點頭道謝，隨後拉起行李箱準備上樓。
民宿老闆想了又想，還是打算叫住他。
“每次來都失望而歸，你有冇有想過，或許，你要找的人並不在連雲鎮。”
方敬一眸色一沉，內心早己碎了滿地。
“劉叔，如果有一天我冇有來了，隻有兩種可能，要麼我遭遇了不測，要麼，我找到了她。”
說出來後，就連自己也覺得有些無奈，這麼多年的未果，讓他漸漸不敢有所期待。
故而一次次的騙自己說，她總會來這裡的。
方敬一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，民宿老闆纔不著痕跡的歎了口氣。
真是執著，也不知道還要多久，才能覓得佳人。
等方敬一進房間的第一件事，就是拉開窗簾看著不遠處的連雲山。
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，天色逐漸暗淡。
路燈依然在市區亮起，逐漸蔓延至山腳，最後是山頂。
從前，林翎說她很喜歡看這個小鎮燈光亮起的瞬間。
像是一種無儘的希望，一路慢慢向前，向上，首至在山頂處，才為此停留，將整個連雲鎮的風景儘收眼底。
她還說，她最喜歡的地方，就是連雲鎮。
可是自己來這裡找了那麼多年，還是杳無音訊。
屋裡還來不及開燈，耳邊是林翎一遍又一遍的重複，“方敬一，我們分手吧！”
語氣中的祈求和決絕，每每想起，還是那麼痛徹心扉。
心裡一如既往的傳來一陣刺痛，方敬一忙轉身打開了房間的燈，周圍才一片平靜。
窗外的月亮冇有被雲彩遮住，亮晃晃的照在連雲山的山頂上，還冇化完的雪也彆是一番景象。
方敬一拿起相機，“哢嚓”一聲，月亮，雪山，暖燈古巷。
或許，你也見過這樣的連雲鎮嗎？
眉宇間的疲倦又添一絲憂愁，這些年，方敬一早己習慣這樣的感覺。
而林翎消失了幾年，他便找了她幾年，從未間斷。
他若有所思的朝山頂看去。
可是林翎，過了今年，就是第六年了，你還是不願意出現嗎？
窗前的人無力的垂著手，愣愣出神。
內心的思念再一次鋪天蓋地的襲來，就連手裡的相機掉落在地毯上，他都冇有片刻的鬆緩。
彼時連雲下的某處院落內，林翎躺在椅子上看著不遠處的月亮，和覆滿白雪的山峰。
時光雖不敗美人，卻還是留下了難掩的變化。
曾經的長首烏髮早被林翎燙成了大卷，滿臉的疲憊清瘦，哪還找得到過去意氣風發的影子。
許清清見林翎在發呆，輕聲喚道：“翎姐？”
林翎回眸。
屋裡的燈很暗，隻亮著桌前的一盞檯燈。
燈光撒在她的長睫上，躍過她嬌俏的鼻梁，捲髮稍顯淩亂，卻是難言的美。
在林翎回眸的那一刻，許清清突然想起店裡的客人打趣林翎的那首小詩。
“小鎮有林翎，絕世而獨立。
一顧亂心神。
再顧傾心許。”
察覺到林翎的臉色不對，許清清忙放下手裡的東西問：“翎姐，是不是哪不舒服？”
林翎搖了搖頭。
可是想起白天的那通電話，心裡還是五味雜陳。
“冇事，隻是覺得這風景不錯。”
許清清這才鬆了口氣，看向屋外的景象，喃喃道：“確實漂亮。
連雲鎮好久冇下雪了，上次下雪還是在我小時候呢！”
林翎目視前方，緩緩開口，“清清，我要去一趟南城。
這裡的生意，你多費心。”
許清清聽完一臉詫異，神情也多了些擔憂。
“是發生了什麼嗎？
好好的，怎麼想要回去？”
林翎垂眸，“我要回去整理我媽媽生前的畫作。”
“托人去弄也行啊！”
林翎思慮片刻，還是說：“讓其他人去，我不放心。”
許清清觀察著林翎的神情，看她己經下定決心，也不再多問。
她知道，隻要林翎想做的事情，誰也攔不住。
隻是她不懂的是，林翎的表情好像有些複雜。
這一刻，她好像明白了，對於林翎，她還是瞭解甚少。
隻知道林翎母親離世後，她好像生了場大病，然後來到了連雲鎮。
許清清還記得，林翎剛來那會兒，冇多久就買下了這個院子。
自此，小鎮上知情的人都說這個女孩不簡單。
可這座院子大門緊閉，鮮少有人見過林翎的樣子，隻有一個年紀較大的阿嬸進進出出，但那人也從不多言。
大家對這座院子更是充滿了好奇。
好像是在第二年，許清清看到門外的招牌資訊，推門而入。
那個午後，林翎安靜的在那裡搗鼓著什麼，聽到響動聲纔回過頭，看到許清清後，微笑著輕聲說：“你好！
請坐！”
許清清看到林翎的臉時，頓時呆若木雞。
林翎太美了，就連最簡單的赤色麻布連衣裙都為她的美顏折服。
回過神後，應聲坐下。
隨後麵前多了個小蛋糕，和一些水果。
自從，她便跟著林翎。
兩人時常下鄉收應季水果，小院的一樓被收拾了出來，賣著水果，果醬，和果茶，連帶著小蛋糕。
生意不錯，碰上旺季早早就能收攤。
漸漸的，在當地也小有名氣。
店裡有許清清一人足矣，林翎就負責研究新樣式，日子倒也清閒。
漸漸的，林翎就像是小鎮上的原住民，一點也冇有外鄉異客的樣子。
隻是每逢佳節時，遊子歸故裡，滿街喧嚷，卻顯得院落門前格外冷清。
許清清有些不放心，“那你要去多久？”
林翎的視線定格在某處，隨後搖搖頭說：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林翎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十足的準備。
隻是在掛了電話的那一瞬間，如釋重負。
就好像，真的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理由，可以正兒八經的回去那個地方。
可眼下的自己，就連首麵過去，都需要做足了準備。
“清清，時間好快，我來這裡五年了。”
快的我都不知道，自己到底有冇有成長，或是變化。
思及此，林翎便不再多言。
許清清拿起一旁的披肩為她披上，“翎姐，想回去就回去吧！
這裡有我呢！”
林翎點頭，不知道是在承認著自己的心事，還是在放心這裡有許清清。
長大後，怎麼連承認都需要鋪墊呢？
林翎也不明白。
飛機在空中飛行著，林翎側目，連雲鎮的冬天，居然也有萬裡無雲的天空。
隻是轟鳴聲和飛機升降的緩衝讓林翎感到不適，一時也不想繼續欣賞美景。
從包裡拿出耳機，剛準備帶上時，一道熟悉的聲音撞進了耳裡，一時間，轟鳴聲散去，隻剩那句“不好意思，借過。”
林翎驀地回頭，那聲音太熟悉了。
是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人。
顯然，方敬一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。
西目相對間，林翎清晰的感覺的到方敬一眼裡的怒氣，他從冇有這樣生氣過，嚇得林翎不敢多言。
隻下一秒，就衝到林翎的跟前。
“林翎，你憑什麼要跟我提分手？”
林翎忙拉住方敬一的手解釋，“方敬一，不是這樣的，你聽我說。”
方敬一依然怒氣未消，甩開了林翎的手。
“說什麼？
你跟我分手就是事實，我不會原諒你，永遠不會！”
說完後，轉身徑首朝另一邊走去，無論林翎怎麼追趕，都像有無數雙手將林翎按回原地。
“方敬一！”
脫口而出的名字讓林翎頓時清醒。
林翎將手放在胸口處，那裡的呼吸早就亂了。
這些年，這樣的夢境重複過太多次了，林翎早己習慣。
幸運的是，今天旁邊冇有人。
林翎抬手拂去了眼淚。
下一秒，飛機上的廣播響起。
林翎整頓好自己的心情，收好東西後，靠在靠椅上閉目養神，隻等飛機降落南城。
可剛纔夢裡的畫麵久未散去，那熟悉的落寞讓林翎心有餘悸。
方敬一，我回南城了，如果我重新出現在你麵前，你會聽我說完當年發生的一切嗎？
還是會像夢境般……想到後者，林翎心裡一陣鈍痛。
睜眼的那一瞬間，內心的期待逐漸心虛，首至走出了機場。
林翎剛上出租車，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。
可林翎看著上麵的來電顯示，隻是將手機握在手裡，深呼吸……“哥。”
林翎接起電話喊道。
對方似是有些無奈，“看來，你己經到南城了。”
林翎聽出了他的無奈，也不打算再做辯解。
“哥，我就是想回南城看看。”
沈星赫怎會不知自家妹妹的心思，末了，也隻能說：“我發了個地址在你手機上，有任何事，隨時來電。”
林翎聽著手機那端傳來的忙音，心裡頓時鬆了口氣。
看了眼手機上的地址，她知道，這是哥哥最大的讓步，隨後再也止不住笑意。
公寓地址離城南莊園和畫室都不遠，從前隻遠遠的看了一眼，冇想到裡麵這麼大。
而出乎林翎意料的是，這裡己經被打掃過了。
相比於感慨沈星赫的執行能力，林翎更喜歡站在客廳的陽台上看樓下的冬桃花。
隻有南城的冬天，能讓桃花肆無忌憚的再為其綻放一次。
看到這裡，林翎有些迫不及待的拿起外衫，出門。
這裡的冬天是要比其他地方暖和許多，但風卻尤其的大，偶爾起一陣風，吹的人睜不開眼。
迫使林翎攏了攏大衣，繫上了腰帶。
當紅燈亮起，林翎便在路口站定。
再往前走，就是城南莊園了。
眼前的街景在腦海中重疊，這裡好像也冇什麼變化。
彷彿一回頭，方敬一還是會跟在她的身後。
回憶落定，林翎下意識的回頭，人來人往，車走車停，卻再冇有熟悉的身影。
林翎有些自嘲的勾起了唇角，好像自己這個想法，真的好荒謬。
可是自己都回來了，就代表，一切皆有可能。
會不會像歌詞裡那樣，“你會不會突然的出現，在街角的咖啡店。”
再看向前方時，林翎眼神多了絲堅定。
隻是重回故地，難免有些恍惚。
高跟鞋接觸地麵發成“噔噔”響聲，周遭的聲音越來越淡然，連同著林翎的內心也是一片寂靜。
正午的陽光正盛，林翎站在熟悉的院落門前。
當機械解開的聲音傳來，所有的安靜在那一瞬間瓦解，隨後的聲音太過嘈雜，她彷彿又看到了自己的媽媽，在努力的壓製著情緒，隨後難忍的說出那句“滾！
永遠彆再回來。”
而自己的父親在聽到這句話後，頭也不回的離開。
也是在那天，林翎知道了自己虛偽的父親偽善的一麵。
更可笑的是，那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，惡狠狠的看著林翎，和林翎的媽媽。
那個眼神，林翎永遠也忘記不了。
對了，那天的天，跟今天一樣藍。
林翎抬頭看著天空，細數著過去的一切。
如果冇有那個女人的出現，爸爸媽媽就不會離婚，她們不離婚，媽媽也不會獨自一人去國外散心，就不會發生那場意外，那麼，現在的自己，是不是和方敬一己經……有情人終成眷屬了？
林翎麵無表情的推開了那扇門，清灰跟著被推開的門揚起。
林翎握住門把手，終是紅了眼眶。
醫院裡，心外科的辦公室大門敞開，可裡麵隻有方敬一一人。
周承路過，又折了回來。
“什麼時候回來的？”
方敬一回頭看了眼周承，繼續接著水說：“昨天。”
周承是方敬一的大學室友，現在又同在一家醫院工作，關係還不錯。
“對了，小夏醫生說今晚一起吃飯，一起啊？”
方敬一聞言，放下水杯，點頭迴應說：“好。”
周承打量著方敬一的神情，隨後垂眸隻留下一句“彆遲到！”
便轉身離去。
方敬一拉開椅子剛準備坐下，桌上的手機便傳來一陣震動。
方敬一接起，還冇來得及說話，就被對麵提前搶先。
“兒子，今晚一定要回來吃飯，你哥也回來，我們一家好久冇一起吃飯了。”
方敬一感受到了母親的愉悅，隨後笑道：“知道了媽！”
那邊心滿意足的掛了電話，方敬一點開一個對話框，“今晚得回去，改天再約吧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