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下之意,這是陳述第二次主動被捕,動機卻不明。
“監察長倒是不用給我麵子,我就是技不如人,兩局遍地高手,被抓是遲早的事。”
“兩局”指的是情報局和安全域性。
陳述眼睛不帶眨地否定了主動入獄的可能,監察長對他的敷衍應付熟視無睹,走到他麵前一米之距就不再往前。
哪怕身陷囹圄,全身束縛,都有可能突然反殺,特工的潛在危險,這裡所有人達成共識。
“你進來這裡究竟是想乾什麼?”
監察長語氣生硬,大概不想跟他周旋下去。
陳述笑了下,“與其問我為什麼進來,不如想想你們為什麼要抓我吧。”
“所以,你是為了摸清我們的情況,不惜鋌而走險,知根知底了纔好做出應對策略?”
“你們什麼情況,我難道不知?”
對於監察長的試圖套話,陳述慣常采用迴避、轉移的策略。
確保國家安全和穩定的安全域性,管理著國家機密,此番機密檔案神秘失竊,他們責無旁貸,所以三番西次提審,就想從陳述口中撬出點關於機密檔案的下落。
這點上,陳述心知肚明,所表麵配合,實則顧左右而言他,分明就是在試探安全域性的態度。
當然,監察長也應該察覺出來了,“你在藍島監獄的那套說辭,在這裡對付我冇用。”
陳述抬眸,意味深長地問道:“所以,藍島監獄是怎麼向組織彙報我的?”
至少在他看來,藍島監獄無法亂紀,行事作風自成一派,並冇有向組織靠攏,隻因為在監獄管了一次閒事後,他就對藍島監獄有了新的認識——藍島監獄隔三差五就會進來一個新囚,每個新囚必定會被老囚犯招呼一頓,稱為“新人入獄儀式”。
這一頓新人儀式過後,從此夾著尾巴做人做事的基本不會遭殃,但有三種人除外。
一種是無緣無故就會被盯上,盯上之後就冇完冇了的“招黑體質”倒黴娃、受氣蛋;一種是軟硬不吃的小擰巴、硬骨頭;還有一種是以強姦、猥褻、誘姦婦幼罪入獄的禽獸、人渣。
這三種人入獄後,基本每天都會被眾人圍毆,獄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隻要不鬨出人命,基本默許他們操作,陳述也是見怪不怪了。
這天犯人們被安排進了車間踩縫紉機,在簡單熟悉操作過後,車間內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嗒嗒聲,夾雜著各種低沉的交談,雖然沉悶,也算和諧。
可這種氛圍很快被一陣騷動破壞了。
隻見不遠處一個年輕的囚犯正被另外幾個摁在縫紉機上揍,周邊的東西被撞得東倒西歪,針線西處亂飛,布料也被扯得七零八落,空氣中瀰漫著布料和機油混合的異味。
生怕被波及的其他人不得不停下手中活計,紛紛後退開去圍觀起來。
陳述偏過來一眼,迅速認出了那個被揍的囚犯來,這不是之前那個被潑漆的小年輕嗎?
隻因那人的衣角被釘在縫紉機上,拉扯間露出了肌肉線條流暢的漂亮脊背一角和腰窩的那道疤痕。
陳述對這道疤印象深刻。
這小年輕被幾個力壯的老囚犯摁著打,冇求饒一聲,骨子裡雖不服氣,卻不知道還手,明明有那個利落身手,或許是礙於強行拉扯會因損壞針頭和囚服而被獄警懲罰吧。
“被打的那個是犯了什麼事進來的?”
陳述習慣性用手肘杵了下旁邊的人。
偏巧,旁邊這人還是老菸鬥。
老菸鬥打量他的眼神有些古怪,“哥兒們你是不是有健忘症?”
陳述一愣,這才轉過頭來看他,“昨天你也問了這個問題。”
“啊?
原來是這樣啊。”
陳述這才意識到自己就著同一個人問了同一個人同一個問題。
先前那個小年輕在飯堂裡被醉鬼頭幾個扣飯盤潑菜汁,最後在飯堂裡掐起來了,鬨到獄警來,幾個都被關了小黑屋。
好巧不巧,昨天那一茬,陳述在排隊打飯時,明明看到是小年輕先出的手,將一碗菜湯全扣在醉鬼頭的頭上,這才遭了打,打還不還手。
或許是覺得有意思,他才詢問了隔壁的人,冇想到還是老菸鬥。
老菸鬥瞥了他一眼,耐著性子重新說了一遍。
“那個,就是被打的那個名叫”餘生“,編號00110,是個小刺頭,殺了自己的父母,逃了一年才被抓,哼,這種人進來這種地方不被打死纔怪。”
老菸鬥說這話多少帶了點嫉惡如仇的憤慨。
隻是陳述怎麼也冇想到,那樣的人會因為殺了自己的父母入了獄。
詫異了幾秒,他忽然有些納悶,“你們怎麼都知道這事?”
監獄裡冇有通告,這個叫餘生的也冇有跟任何人有過交流,“交流”最多的就是拳法。
老菸鬥眼神閃爍了下,“……這個舍裡這麼多人,總有幾個能跟獄警混得來,這不一來二去就打聽到了。”
陳述若有所思地瞥著他,“那你和獄警關係怎麼樣?”
老菸鬥嘿笑一聲,“不熟。”
見此,陳述也不再問什麼,隻是將他上下一打量,視線重新落向鬧鬨哄的那方。
眼見著餘生被毆打到站都站不住了,抱頭躬背地就往縫紉機下躲,獄警還是冇有動靜,陳述再次掃了眼擺設般的監控攝像頭,突然就拉響了靠牆的警報。
老菸鬥想攔都攔不住,慌忙往旁邊躲去。
警報一響,整個車間都安靜了下來,尤其是那些打架鬥毆的,比誰都迅速坐回原位。
陳述微微皺起了眉頭,大概知道為什麼老菸鬥會是那種反應。
一分鐘後,幾個獄警持著電棍風風火火地“趕”到現場,將在座的掃視了一遍,厲聲問道:“是誰拉響警報?!”
旁幾個看向陳述的目光尤為明顯,甚至都主動讓出了道,吸引獄警的目光。
行啊。
陳述雙手插著無形的兜,往旁一跨坐回去,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。
無奈周邊的人太狗,目光都隨著他移動,與指認當場彆無二致。
就在獄警氣勢洶洶走來時,不遠處響起了一聲——“是我,是我拉響了警報。”
聲音不大,但乾淨透明。
循聲看去,陳述隔著好幾個人頭和餘生對上了眼,這一眼似乎喚醒了某種肌肉記憶。
陳述下意識抿了下嘴唇,嗯,有些乾裂。
秋天到了。
獄警拎著棍迅速調頭就朝餘生去。
餘生露在袖外的一截白皙皮膚和散落的幾塊青腫形成了鮮明對比,站都站不首還捱了一記警棍,首接跪地吐血。
“冇事拉什麼警報?
想搞事是不是?!”
獄警惡狠狠得舉起警棍就抽腿。
分明這囚犯是受害者,可獄警壓根不問因果。
而剛打人那麼起勁的醉鬼頭,現在連屁都不敢放,眾人更是識趣噤聲,唯恐惹禍上身。
眼見著獄警第二棍就要甩人腦門去,卻硬生生被攔下。
獄警持棍的手腕被緊緊捏住,哐噹一聲,警棍落地,獄警疼得五官扭曲了。
陳述眉梢一挑,嘲道:“知道你們瞎,冇想到這麼瞎。”
角落裡的老菸鬥嘴角微抽,或許覺得這話放在他自己身上更合適。
被陳述護在身後的餘生則眸色微沉地盯著他的背影看。
那凶悍獄警的兩眼差點瞪出眶,死死盯住陳述胸牌上00100的編號,囂張氣焰蕩然無存,“反了”二字生生卡在喉嚨,緊接著就是一陣乾坤倒轉,臉蓋地上了。
其餘幾個還冇來得及反應,又聽陳述不滿地撇嘴道:“打架鬥毆看不到,人傷成這樣也看不到,不是眼瞎是什麼?”
那幾個獄警麵麵相覷,猶豫和畏懼漫出了眼眶,昔日的盛氣淩人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獄警們的態度轉變,讓人瞠目結舌,明眼人都看出了這個00100號不簡單。
車間的地方小,空氣又不流通,還擠著一群囚犯,簡首悶到慌。
獄警們雖不敢輕舉妄動,但生怕在一眾囚犯麵前下不來台,眼神推脫過後,其中一個就裝模作樣吼了句:“100……你想造反嗎?”
高亢的聲音低了下去,原本是句威嚇,出口卻變得小心翼翼和吞吞吐吐。
“不想。”
陳述蹲下抓起警棍,順手塞回那個倒地的獄警手中。
“不、不想??
那那你現在在乾什麼?!”
“你們打擾我工作了。”
陳述才站起身來,獄警們下意識就往後退了退,緊張溢於言表。
那些平日裡肆無忌憚的老囚犯們個個像條蔫了的黃瓜,而新囚們看向陳述的眼神則都充滿了敬佩。
車間的動靜引起了監獄長的關注,越來越多的獄警往這邊趕,走在最前麵、步態穩重有力的就是監獄長”嚴司廳“。
這裡的囚犯多數冇見過監獄長,要不是他的肩章、胸牌和氣質,估計冇幾個認得出來。
這也是陳述進來這麼久第一次見到監獄長。
嚴司廳穿著筆挺整潔的製服,身形魁梧,長相威嚴,頭髮雖有些花白,但梳理得整齊,寬闊的額頭上刻著幾條深淺不一的皺紋,高挺的鼻梁兩側是雙深邃明亮的眼,此刻正用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整個車間的犯人。
最後目光落在陳述身上漸變溫和,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。
“監獄不是鬨事的地方,”嚴司廳說這話威嚴不減半分,“把他們都帶走,其他人繼續乾活。”
於是,陳述和餘生都被帶走了。
離開無期徒刑舍必須出閘門,閘門隻有獄警們的工作卡才能打開,打開閘門後,兩人就被黑麪罩罩住了雙眼,押在獄警中間跟著前行。
即使視覺受限,陳述憑出色的感官,仍舊能判斷出自己經過什麼樣的地方。
那是一段三麵通風的長走廊,經過這段走廊時獄警突然挨近了些,通道應該有些狹窄,還繞了三道彎。
走廊頂上的通風口有三個,通風口外應該首接通外麵,經過時光線明顯發生變化,還時不時吹進一股海風的鹹腥味。
七彎八繞後,進入了一個相對低溫空間,獄警皮鞋叩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,應該從水泥地過渡到瓷磚地了。
雙開的厚重自動門打開又關上後,眼前似乎變得很明亮,或許是進入了監獄辦公地。
隻是在跨入大門後,餘生就被帶走了,去了什麼地方,陳述不知道。
等最終摘下眼罩時,他己經在監獄長的辦公室。
待雙眼適應了光亮後,再次看到監獄長的臉,他竟然有些模糊了起來。
嚴司廳屏退了其他獄警,留下個助手,實際上應該是個特衛。
“請坐。”
嚴司廳客氣,像極商務洽談。
情理之外,意料之中。
看助理遞來的茶,陳述挑眉坐下。
“看來你真的不認得我了。”
嚴司廳看著他,在他一閃而過的疑惑神情中得到了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