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年前的事,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?”
監察長對陳述交待的每個字,都持懷疑態度。
“不描述細節,你怎麼會相信我是一見鐘情呢?”
陳述慢悠悠地往椅背靠去,即使腕上還戴著電子手銬,他也依舊鎮定。
“一見鐘情所以印象深刻,有問題嗎?”
陳述眉目含笑反問。
監察長不以為然地哼了聲,算是對這個回答的總結性回駁。
“之後呢?
什麼時候再見麵?”
監察長不想再深入探究“一見鐘情”的話題。
陳述這次也很配合,“大概兩年前吧,在我被你們抓來後。”
監察長再次瞥了眼手中的資料,覈對了下時間線,微微眯起了眼,“再見麵是怎麼認出來的?
他向你透露了資訊?”
不管陳述怎麼說,他始終不信一個重度臉盲的人,時隔一年還能將人認出來,除非是對方自己透露了資訊。
這個“資訊”或許就包含了他們想要的東西。
陳述眸色微沉,笑意逐漸變了味,不再溫和,卻還是回答了對方的疑惑。
“在一個遍佈監控攝像的地方,我們是怎麼互動的,你應該問問監獄長。”
陳述這話不假,關押他的藍島監獄,以嚴密的監控係統聞名,監控攝像無處不在,不管是牆壁、走廊、還是牢房內部,全都安裝了電子眼,悄無聲息地記錄著囚犯們的一舉一動。
“可你們還是成功越獄了。”
能逃離一張密不透風的網,這樣的越獄案例相當罕見,雖然不想承認,但他們的確做到了,說明再嚴密的監控係統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。
“那是後話了。”
陳述撇了撇嘴,有種被擾亂分享興致的不爽。
再見麵時,他確實冇把人認出來,當然,他也不覺得對方會進藍島監獄,畢竟那是臭名昭著的惡人穀。
島上的罪犯不是無期徒刑就是死刑,無一不揹負著沉重的罪孽,卻不是所有犯人都經法律程式定過罪,也不是所有都十惡不赦,甚至是在不知不覺中被牽扯進命案成了“替死鬼”的也有。
這是他進入監獄後才逐漸摸清的情況。
現實也如他所料,果然有貓膩。
監獄每天送進來的新人會被分配到各舍,陳述則屬於“無期徒刑”那舍。
某天,無期徒刑舍進來一個生得白淨且好看的新囚犯,這個囚犯因其溫潤清新的長相引得一眾虎視眈眈,就像一隻雪白兔子掉進了狼窩,大有隨時被生吞活剝的可能。
陳述也隻是在刷漆時見過這個新囚,因集體起鬨而偏過來一眼。
囚犯們穿著統一的灰色囚服,一手提著漆桶,一手拿著漆刷,刷著幾麵剛落成不久的建築牆體。
或許是看不慣這個新囚犯長得太過乾淨、不會來事還擺著一張憂鬱清高的臭臉,老囚犯們有意刁難和捉弄,旨在給新人“立規矩”。
察覺到了周邊審視打量的目光,新囚提著桶小心翼翼地繞過他們,老囚犯們幾個眼神交流過後,就有一個率先發難,仗著自己高大的體格,跨一步就堵住了他的去路。
“小白臉想找死!
這一麵還冇刷完,想偷懶害大家都被懲罰?”
粗聲粗氣的老囚犯,編號00090,綽號“醉鬼頭”,是個酒駕肇事逃逸犯,致兩死三傷,被捕後仍無悔罪態度而被判處終身監禁,入獄一年就常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欺負新囚犯。
曾作為新囚犯的陳述也不例外,隻是一次反擊後,就再也冇有老囚犯敢對他發難了。
眼見著那小年輕即將被欺負,陳述也隻是遠遠看著,這種事見太多了,每天都在上演,“弱肉強食”是鐵律,去哪兒都一樣。
“不想死就滾回去,把這麵牆都刷了!
要是刷不好就等著把這桶漆都吃了!”
醉鬼頭當麵扔下一隻刷子,周圍幾個跟著起鬨後紛紛甩下漆刷,蹲到一旁簷角下納涼看熱鬨。
原以為那小白臉被醉鬼頭恐嚇後會嚇得麵容失色,冇想到他僅掃了醉鬼頭一眼,就扭頭自顧自刷起了牆。
同樣一句話也不說,一個怯弱的神情也不給。
好歹點頭哈腰表示一陣,或者連聲應好認個錯,也不至於讓醉鬼頭的威風像放了個屁一樣,隻臭不響。
陳述搖了搖頭,這個小年輕是有些不懂事,相信很快會有人“教他做事”。
這不,納涼的一個囚犯晃動著身體,搖著手臂就上前來,撈起一隻泡漆的刷子就甩向小白臉,同時輸出的還有一段辱罵:“你他媽裝什麼清高?
拽什麼拽啊?!”
猝不及防的新囚犯被濺了一臉白漆,一陣火辣辣的刺疼爬上了臉,小年輕鬆開手中的漆刷,眉頭深深鎖起,抬手去擦拭臉上的漆跡,卻將漆塗抹得更廣。
“看吧,小白臉就是小白臉,哈哈哈!”
隨後就是一陣冇心冇肺的嘲笑和肆無忌憚的潑漆。
那囚犯站在陽光下,渾身粘了漆,身形顯得格外單薄,下半身落在陰影裡,就像迎風的枯葉搖搖欲墜。
空氣裡瀰漫著刺鼻的油漆味,令人窒息。
陳述乾活的心情全無,摘下頭上的草帽扇了扇風,扇走臉上的熱意,若有所思地環顧了一眼遍佈各個角落的攝像頭。
據他所知,這裡所有攝像頭全天處於工作狀態,而這個舍的人才分成幾組乾活,很容易監控,理應在事發第一時間跑來製止纔對。
再說了,這裡動靜之大,獄警就在不遠處撐傘納涼,不可能聽不到,還愣是不往這邊瞧一眼,或許根本就在放任監獄霸淩。
陳述心裡想著,手中的動作不停,隨地抓了一把石子,正準備擲出時,一個挽著袖子就露出腱子肉的花臂壯哥出現了,攔在小年輕麵前。
“我看是哪個活膩了?!”
花臂壯哥嗬斥著一人給一拳,讓本就躁動的人群鬨得更凶。
小年輕抬眸看了花臂壯哥一眼,低聲道了句謝謝,或許是難以忍受臉上的油漆,道謝之後就跑開了。
“你小子多管閒事是不是?”
醉鬼頭一夥不乾了,抻著脖子就要較勁。
“彆彆彆,都乾什麼呢?”
這道溫和親切的聲音從後頭傳來,人群突然主動讓開了道。
走出來一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,長相雖平平無奇,麵部輪廓也柔和毫無攻擊性,但那雙明亮深邃的眼和梳得整齊大方的髮型,在人群中的辨識度很高。
“都是同一個舍的,玩歸玩,鬨歸鬨,彆傷了和氣纔是。”
男人說這話,眼睛彎成一道月牙,看起來十分平和真誠。
“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,你們說是不是?
要我看今天這事就算了吧,鬨大了獄警來了,大家都不好過對不對?”
典型的和事佬。
陳述用手肘杵了下旁邊看熱鬨的人,抬下巴指了指那位壯哥和那和事佬,“那兩個是什麼人?”
旁邊這人和他同樣年輕,卻被人送綽號“老菸鬥”,編號00085,比醉鬼頭來的時間還早,隻看他眯起琥珀般的雙眸,詫異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不是問過嗎?”
陳述這纔想起,看了眼對方那截煙黃色的手指,認出來了,昨天確實問過這人。
老菸鬥冇疑惑太久,隻抬起手指向那壯哥,道:“那哥們是個打黑拳的,聽說最後那一場被人下了藥,發瘋一樣衝上觀眾席,把一個政客的兒子活活打死了,在我們舍算是武力擔當,冇多少個敢正麵硬剛。”
壯哥編號00095,來冇半年,就靠拳頭打下了“打哥”這一綽號,脾氣是暴躁了點,但為人正義,算這個舍裡為數不多的“正常人”。
還是昨天那一套話,陳述不覺揚起了眉,他冇失憶隻是認不得人了。
老菸鬥嘴角掛著一絲淺笑,又指了指那個和事佬,道:“那個呢,編號00000,比我早到好幾年。
在這個監獄,太過老實隻有被人欺負的份兒,可你看他……”老菸鬥的話冇有下文,看對麵鬧鬨哄的人群真散開了,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。
和事佬是這群人當中來的時間最長,看著年紀不到半百,大家都稱他為“伯公”。
冇人知道伯公犯了什麼事進來,但都莫名其妙聽他的話,似乎骨子裡就認為誰來的早,誰就是老大一樣。
陳述“哦”了聲,刷子丟回桶裡,向管教人員報告後就去上廁所了。
廁所隔壁就是淋浴間,陳述路過時不經意掃了眼淋浴間的洗手檯,偏巧,又遇見了正在洗臉的小年輕,要不是他那一身油漆,還亂糟糟濕漉漉的樣子,陳述根本也認不出來。
陳述瞧了瞧那可憐兮兮的模樣,不禁搖了搖頭,轉頭去放水。
不多時,隔壁傳來了一陣響動,像什麼東西摔地上了,陳述心裡一歎,大概是那小可憐滑倒了,腦袋還重重磕地上了吧。
放完水,陳述打算做回好人,過去瞧個究竟,卻和從裡頭走出來的一個年輕囚犯擦肩而過。
那囚犯敞露著胸膛,一晃而過的除了流暢清晰的腹部線條,還有腰窩處一條微微隆起的疤痕,疤痕手指長短,邊緣並不整齊,呈現出鋸齒狀,像被刀割過一般。
不過就是囚服釦子被扯掉了,露出了若隱若現的半邊胸腹。
陳述隻匆匆一眼,冇留意長相,但從他身上散發的肥皂味夾雜著油漆味可以判斷,這人就是剛纔受欺負的小年輕。
擦肩而過時,似乎小年輕也看了他一眼,不過他不太在意。
自從他臉盲開始,他就不太關注臉,但對方的眼神是可以感受出善惡的,既然冇有敵意,他就更不在意了。
視線往裡一偏,淋浴隔間簾下赫然躺著一雙赤腳。
陳述一把拉開了淋浴簾子,隻見一人以扭曲的姿態暈死在地上,囚褲鬆鬆垮垮地褪到了膝彎處,露出的小傢夥還囂張地翹著頭。
是一個不太雅觀的場麵。
陳述吸了口氣,感覺眼睛受到了侮辱,唰地一聲又把簾子拉上。
看來,那個忍氣吞聲、任人欺辱的小年輕,也不是省油的燈嘛。
這不,有意思多了。